今年6月7日,高考当天,记者卧底跨省替考组织在南昌参加高考,随后南方都市报发布调查报道,并主动配合警方端掉该替考团伙。 7月7日,江西省教育厅通报称,此事件中共有42人被处理———6名替考组织者及中介人员由公安、检察机关立案查处;7名被替考考生和7名替考者,按教育部第33号令及相关规定处理;涉案的22名公职人员分别给予相关处分。 日前,因此次替考被开除学籍的一名大学生“枪手”敖辉(应替考者本人要求,本文使用化名“敖辉”)致电南方都市报,表达悔恨之情,希望得到社会原谅和帮助,给他机会从头再来,他想找份工作减轻家庭负担。他同时认为替考罪应入刑,明晰替考产业链上每一个环节的处罚规定,以此遏制替考行为。 农村娃因拮据替考挣钱 “我们村经济落后,好多人小学、初中就辍学了,我高考那年就几个同学考上大学,我是考得最好的。”敖辉告诉南都记者,他曾在全市统考中考进前十,然而2012年高考那年,他的成绩并不理想,只高出了一本重点线30多分,担心复读压力大、加重家里负担,敖辉最后报考了武汉一所高校并被录取。 敖辉说,敖辉在大一那年综合测评排名专业第一,并荣获校三好学生、校优秀共青团员、志愿服务先进个人等荣誉。南都记者从多个渠道予以证实。 敖辉的一名邻居告诉南都记者,敖家家境不好,在村里现在连屋都没有了、在郊区租房,父母从前务农,近几年外出打零工供敖辉读书。这名邻居回忆说,“那孩子从小就聪明、发奋,孝敬老的,爱护小的,逗村里人喜欢。” “父母在郊区租房,在学校我一个月生活费500元,经常吃泡面,有些常用的日用品也不买,能不参加的集体活动就想法子不参加,就为省点钱。”敖辉说,他在校生活拮据,同校有学长反复劝他去做“枪手”,称一切都买通了,即便考上二本院校,报酬也足够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了。 敖辉说,起初他都拒绝了,“毕竟好不容易从农村鲤鱼跳龙门,觉得高考很神圣公平。”不过学长反复劝他,并扬言有成功经验,能确保替考安全,几度攻势下他还是决定试试。 一度放弃 头目说“都打点好了” 参加高考替考前,替考组织反复强调,一切都打点买通好了,替考组织能做出头像与枪手一致的真实身份证和准考证,但刷机验证文字信息显示为考生本人。这种做法在行内被称为“软考”,即风险最低的模式。 5月底,敖辉才得知替考地点并非此前说的山东,而在江西省南昌。到考前一日,替考组织并没有做出“软考”证件。包括南都卧底记者在内的“枪手”,最后只能拿考生身份证进场。 南都卧底记者亲历证实,替考小头目“赵哥”考前曾反复劝慰大家,“莫担心,一切都打点好了。敖辉坦言,考前他不确定是否能顺利进入考场,并曾进考点后躲在厕所不参加考试。但他很快发现“枪手”上厕所都有人跟踪。 “进考场后还想出考场躲进厕所,但监考老师已在宣读考试纪律,无法出考场了。”敖辉还记得,在考场内胆战心惊、常写错字,光是填准考证号就仔细确认了好几次,监考老师走过身旁也异常紧张,生怕被发现。 回忆替考过程,敖辉称,进考场时监考老师仅用仪器检查身上有无作弊器等东西,并未仔细对比证件,对照花名册时也未发现异常。考试结束后,他被要求留下,并被没收了证件。随后他借机溜走,与其余“枪手”会合。 “我说不敢考了,赵哥说证件能拿回来下午继续考,我心慌了,说不管怎样都不考,那边威胁‘由不得你’。”敖辉称,吃午饭时他打开手机,看到同学转发的替考报道,不久“赵哥”即通知大家收拾东西走人,于是几个“枪手”分头离开。 次日,敖辉便被警方抓获,随后该替考组织“枪手”全部被抓。 在看守所恐惧绝望悔恨 “在逃离路上,想过去自首,也想过会被开除。”敖辉回忆,离开南昌时他并未刻意隐藏身份,用身份证买了实名认证票。他说,在长途巴士上内心复杂,极度焦虑、恐慌,闭着眼睛又睡不着,想哭又怕被旁人发现,想过关机逃过警方定位,但过一阵又开机了。 “不管逃到哪都会被抓住。”敖辉记得,被抓时他大脑一片空白,还被戴上了手铐,“即便该来的还是来了,但依然很痛苦。”不过他并未拒捕,而是主动向警方交代了替考前后过程,并提供了相关线索、配合警方破案,“争取宽大处理。” 让敖辉意想不到的是,最初他以“伪造证件”为由被拘留,随后被关进看守所,关在一起的还有吸毒的、杀人的。 有时候他还乐观地顶嘴说自己没罪,但失落而绝望的时候也想过,最坏的结局是坐牢。为此,他托民警向父母带话,“自己犯的事,自己承担后果,别太担心,不要为我的事给家里加重负担”。 “在看守所度日如年。”敖辉说,最初他无法获知外界的消息,白天闷在里面等着“放风”,晚上睡不着觉,就望着天花板,想一切可能想到的事情,默默流泪。 让敖辉印象深刻的是,看守所里面一个经济犯罪的50多岁的男人对他讲,“你还年轻,还有机会从头再来,年轻人要沉稳、一步一个脚印,才能厚积薄发。” 回到村里觉得抬不起头 “在看守所,想通了一切。”敖辉说,在看守所感受最多的就是后悔。“不该为了钱、解决(家里的)困难,把学业和前程赌上去。我很糊涂,没权衡利弊,幼稚,侥幸。” “我认真读过卧底记者的替考报道。”敖辉说,替考报道是真实客观的,没有虚构,报道会让“枪手”和替考组织有所止步,减少替考行为,“我受过高等教育,也想得通。” 敖辉说,他们这样的大学生“枪手”就是冲着一本去考的,对高考生尤其不公平,他们考上了就意味着有人因此被顶掉。“我是农村出来的,我知道很多寒门学子考上大学有多不容易。” “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不明白法律上对替考的规定,希望能明确,不然以后还有人钻空子。”敖辉还呼吁将替考罪列入刑法,对替考组织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都有明确的法律规定,不能放掉落网之鱼,这样才能真正遏制替考。 敖辉回忆,走出看守所一瞬间,他望见远处的父亲,咬着牙没让打转的眼泪流下来。他得知了被学校开除学籍的消息。南都记者亦从该校证实这一处分决定。 “回到村里也觉得抬不起头,对不起父母。”敖辉说,获知开除学籍后觉得丢脸、前途茫然。他也注意到学校有诸如学霸榜样崩塌的议论,他不敢与任何同学去联系。所有的关心、惋惜似乎都在揭伤疤。 想找一份工作重新出发 从前放假回家总有人以敖辉为榜样上门讨教学习,如今父母悄然躲开。敖辉坦言,替考这件事不仅让自己受到惩罚,也让农民出身的父母受到了很多误解和委屈,他决心发愤图强回报父母。 敖辉的邻居也向南都记者感叹,“他就是一时糊涂啊,挺好的孩子,村里也都知道了,很同情他,希望他将来能好好的。” “父母跟我说,农村人出来不容易,到哪都得踏踏实实,你还年轻,以后不管做啥不要侥幸,万万不能干违法的事。”作为独生子的敖辉说,父母想让他继续读书,但他不想再加重家里的负担,希望找一份工作。 说到工作,敖辉言语当中恢复自信,“我觉得自己有创造性,组织、策划、沟通能力强,适合做市场方面的工作。”敖辉希望得到社会的原谅,想找一份月薪4000元的工作,最好离家近,方便照顾父母。从学徒做起也没问题,“我能吃苦。” “在哪跌倒在哪爬起来。”敖辉向南都记者坦言,他考虑过通过自考等方式拿到本科文凭,真心希望得到社会的帮助,重头再来,将来有所作为,有所贡献。 对话 “自己的错自己承担,受了惩罚想从头再来” 南都:做“枪手”有过挣扎吗? 敖辉:起初拒绝过很多次,但受到学长的蛊惑和反复诱导,说替考组织买通了一切,风险低,如果考上那笔钱够下学期学费和生活费,能为父母减轻负担。 南都:你怎么看待替考? 敖辉:我们做错了事,但我们也是受害者。替考本身破坏公平,考生不会主动找“枪手”,一般是家长主动为孩子找路子,如果没有家长的需求,也就不会有替考。找“枪手”的家长也应该承担责任和后果。 南都: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替考组织才能有效减少替考行为?有网友说要设立“替考罪”。 敖辉:我支持在刑法中设立“替考罪”。因为一直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该怎么处罚替考组织,替考组织利益链上的每一个人,包括“枪手”、伪造证件的、各环节的组织者还有被替考者的家长,都要明确怎么处罚。像我们大学生“枪手”被开除了,那毕业的呢?如果没明确规定,以后还是有人凭侥幸钻空子。 南都:你怎么看卧底记者的报道? 敖辉:说真心话,被关(看守所)的时候,反感过卧底记者和报道,但时间很短暂,毕竟我也接受过高等教育,自己的错自己承担,更多的是后悔。 南都:后悔什么? 敖辉:不该为了钱,为了解决(家庭的)困难,把学业和前途赌上去,而且很糊涂,没权衡利弊,幼稚,侥幸。 南都:家里人现在什么看法? 敖辉:受打击最大的是父母,村里本来大学生就少,当年高考我争了光,但现在一家子在村里抬不起头。母亲身体不好,那阵子整天以泪洗面。 南都:未来有什么打算吗? 敖辉:事情已经出了,父母说我还年轻,说以后做什么都不能侥幸,更不能干违法的事。农村人出来不容易,要脚踏实地、不能拿前途去赌。父母希望我读书,但家里经济困难,我宁愿参加工作来减轻父母负担,再苦再累都不要紧。 南都:有信心吗? 敖辉:对,我做错了事受到了惩罚,但我想从头再来,我想自己爬起来,希望得到理解和帮助,我想找份工作,希望将来为社会做出一点贡献。